Citoyenne Juliette

“还活着的人就跟着前进吧。”

玛祖卡

玛祖卡

是波兰教他弹出了第一个音。
波洛涅兹,玛祖卡,被华沙的十月染金的发丝,垂下眼睫时,维斯瓦河上便泛起薄薄的雾霭。尽管流淌着法国人的血,他只愿献身给波兰。
从这扇窗子有时可以望见康斯塔西娅。
她是在为他的琴声演唱,肖邦固执地这么想着,那是位歌喉美妙的姑娘,动人的慢板乐章。她给予过他灵感,尽管康斯塔西娅未曾给予他爱情,但她波兰式的嗓音和身姿,甜美得犹如他的天使,他的故乡。
波兰靠在窗边静静地听他弹琴,的确,他们或许都还记得那一天。那一天,抖开传统式样布斗篷的波兰,动作优美而活泼地提起长袍的一角——那长袍不属于十九世纪,抱起正因为琴声啼哭的孩子。
“您愿意吗?”
于是,波兰牵起那只纤小的手,目光在琴键上逡巡,最终准确而温柔地按了下去。
叮。
如第一缕阳光,如第一丝和风,天色微晓,水鸟的羽毛拂过湖面——叮——琴声的微弱涟漪在房间里回荡。
伴随着那一声轻响,波兰拨弄着自己的一绺金发。波兰知道自己怀里的孩子在啜泣,他稚气的双眼泛起泪光与喜悦,他翕动着嘴唇——那样小的一个孩子,他还不能流利地讲波兰语和法语,他还不会弹出优美的乐句,他无法用诗篇歌颂这一刻,他无法写出玛祖卡舞曲来作为献礼。他只能埋在波兰的怀里,疯狂地嗅闻着麦浪温暖的香气,任凭冰碛湖,乡村婚礼和白桦林的落叶拥抱着他,他在无声地流泪。
当那孩子终于离开波兰的怀抱时,他仰起头,小心翼翼地亲吻了自己的祖国。

(处处寂静,处处黑暗,这怎么办,这怎么办?)

肖邦乘上了前往维也纳的马车。
“你将会得到无数鲜花,赞誉,痛苦与欢愉。”波兰严肃地在车前说出自己的前半段预言,他默默咽下了后半段。
带着敬慕与热情,二十岁的肖邦握住了波兰的手,他忽然发现,波兰的双手已经不像当年教他弹琴时那样有力了。波兰已经相当虚弱,在挣扎,在喘息,他的手握不稳火枪,他的火枪瞄不准觊觎这片土地的敌人。
“我宁可不要沙皇的钻戒,我渴望得到故乡的拥抱,一个来自波兰先生的吻。”
波兰费力地扯出一个微笑,他张开双臂去拥抱自己的子民。
你会早逝,你终身未婚,你会哭泣,因为你永远回不到这片故土。
“您愿意吗?”
“当然了……我请求您,当然……”年轻的音乐家脸上沾满泪水,他呜咽着,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。他最终吻了吻波兰的脸颊。
“再见。”
当那孩子终于真正离开波兰的怀抱时,他仰起头,小心翼翼地亲吻了自己的祖国。

四周后,华沙爆发了革命。

“我愿意为您当一个军鼓手。”
收到这封信时,波兰正蜷缩在某个街角,手上满是血污和尘灰。信纸从肖邦的友人泰塔斯那儿传来,早已残破不堪。
“可怜的弗里德里克,你会送命的。”
他大笑着,又忽然呛咳起来。远处的枪声和叫喊声逐渐稀疏,波兰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他最终还是把信纸凑到一支点燃的烟上,烧透的纸灰像鸟儿一样地飞上天去。

(处处寂静,处处黑暗,这怎么办?这怎么办?)

当肖邦把练习曲献给自己亲爱的朋友时,他便想着,纤巧的织体,忧郁悲哀的烈火,燔祭后的一缕青烟,他将它们统统赠予了弗朗茨。可是波兰呢?

1849年,波兰最后一次见到肖邦。
不,事实上,是戴尔菲娜·波托茨卡把这一切告诉了波兰。而波兰只是紧紧盯着戴尔菲娜的眼睛,沉默不语。
他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垂死的肖邦。
病榻上呓语连连的钢琴家,纤柔而无力的泪水。他在哭泣,他不能再回到自己的故土。
“为我演奏莫扎特,我会听见的。”
波洛涅兹,玛祖卡。
波兰希望能够自己拯救这位病弱的音乐家,他要带着肖邦进到正跳着玛祖卡的舞会去。他们能够不顾他人的眼光,他们没有束缚,随着三拍子舞曲在华沙的阳光下旋转,他们都会活下去。
他们都会活下去。
“请您吻我……啊,波兰。”
“如果您愿意的话,”波兰喃喃着,“您会愿意吗?”对于波兰而言,他还是那么小,那么年轻的一个孩子,他和当年一样。

当那孩子终于回到波兰的怀抱时,他仰起头,小心翼翼地亲吻了自己的祖国。
至少,他的心得以回到波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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